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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余华作品中的“苦难”主题
内容摘要:余华一直被认为是中国先锋小说的代表作家之一,也一直是备受研究者和读者关注的当代中国作家之一,对余华的评论文章,见诸报刊、杂志和网络。他的小说,主要是通过对暴力与死亡的展示,表现世事的险恶和人性的阴暗与冷酷,以及历史的无常和人自身命运的无能为力。这种对苦难的浓烈恣肆地暴露和渲染,使余华的作品呈现出独特的风貌,也使余华成为80年代以后中国文艺界一位颇具诱惑力也常令人困惑的作家。
关键词:余华;苦难;暴力
苦难是人类自诞生以来就始终伴随并影响人类生存的一种力量。可以说,只要人类社会不断向前发展就会面对诸多的矛盾冲突,人类的苦难就不可避免,因此,对苦难意识的挖掘也成为许多作家探索的重要内容。余华从20世纪80年代带着其处女作《十八岁出门远行》登上文坛开始,就以其独特的语言风格,个人感觉及所开拓出来的与传统不同的艺术天地而成为一位再也无法令人忽视的新生代作家。其后他用如梦如烟的故事网络构置,循环往复的情节叙述,冷淡甚至冷酷的语言表达了他个人对生存的某种态度,表达了他所感到的世界的真实。正如他自己所说:“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更加接近真实。”  这种真实在余华笔下展现出来的是:弥漫于整个世界的无边无际的欺诈、暴力、杀戮、阴谋、荒诞;人性之恶的洪水滚滚而来,淹没了每一个人;苦难犹如一朵巨大的乌云,笼罩着整个人类生活。整个世界是黑漆漆的,阴森、恐怖、透不进一丝光亮,找不到一点出路。这幅世界图景为我们提供了余华80年代小说的一个主题话语:苦难。所有的暴力、杀戮、血腥及人性的罪恶共同交织成了一幅苦难图像。正是用这些难以自拔,而深陷其中的苦难,余华亵渎了传统的世界,颠覆了生活的真实。
一
余华前期的作品呈现给我们一个黑暗无边的苦难世界,其中欺骗、暴力、血腥成为苦难的表达方式。
苦难在余华的前后期作品中呈现出不同的风貌。在他的前期小说中,“苦难”可概括为两点:内容上的罪恶,本质上的宿命。纵观余华前期小说,如《现实一种》、《世事如烟》、《一九八六》等,真可谓是一个“恶”的世界。在谈及早期创作时,余华也曾说过:“作家要表达与之朝夕相处的现实,他常会感到难以忍受,蜂拥而来的真实几乎都在诉说着丑恶和阴险……正像一位诗人所表达的,人类无法忍受太多的真实。因此我一直以敌对的态度看待现实……”  读余华的先锋作品,仿佛走进了一个暴力和恶的世界,文本中散发着一股股发霉的死亡气息,笼罩着无边无际的死亡阴霾。他笔下的世界,无论是陌生人之间还是亲人之间,无论是他人之间还是自我之间,都少有亲情和温情,多的是绵绵不绝的仇恨和源源不断的残杀。暴力、血腥、杀戮、阴谋等弥漫在余华笔下的文字中,交织出一幅浓重的罪恶的黑幕,它不仅让人感到不安和恐惧,更让人感到世界的黑暗和无边的苦难,余华通过这些淋漓尽致地呈现人性之恶,上演一幕幕苦难人生,而他却以冷眼旁观者的超然态度进行着平静如水的叙述。
《十八岁出门远行》记录了一位18岁少年的第一次远行经历。“我”来到“外面的世界”,遇到的全是恶人,当“我”为保护他人的苹果而被打时,苹果的主人非但不同“我”一起保护苹果,反而若无其事地在远处哈哈大笑,欣赏“我”与强盗的争斗。少年眼睛看到的不是光明与美好而是罪恶与阴暗。在这里人与人之间难以沟通,相互敌视、欺骗、劫掠,初涉世者被碰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余华在成名作品中小试牛刀般地让世间的狰狞露出了冰山一角后,暴力和血腥就如波涛般从字里行间汹涌而出。《现实一种》作为余华前期的代表作品,可谓将暴力演绎到了极致。山岗和山峰兄弟,两家在小孩皮皮一次无意识的罪恶行动之后陷到了暴力的漩涡。先是皮皮在无意中摔死了自己的堂弟,山峰在报复中一脚踢死了皮皮,接着山岗在山峰的脚上刷上骨头汤让狗添食,直到山峰忍不住痒而笑死。山峰的妻子又借助公安机关杀死山岗,并将山岗的尸体“贡献”给了医院,以期他死无完尸。《一九八六年》同样是恣意地喷涌着暴力。一位偏爱研究古代刑罚的历史老师,因受“文革”的迫害而发疯。当他20年后回到自己生活过的小镇,回忆起“文革”时期的暴力与血腥。于是他把各种酷刑实施在自己身上,通过这种残酷的自残和由此展示的周围的看客心理,余华进一步向我们证实,暴力是如何深入人心的,尤其是疯子本身的暴力幻想,以及余华在暴力叙事上的极度渲染,更是加深了暴力的穿透力量。《河边的错误》中马哲为民除害枪杀了疯子,当法律的制裁要降临他的时候,他又把自己伪装成一个疯子以逃避法律的制裁。在整个事件的过程中,马哲枪杀了一个人的暴力行为没有任何变化,但是他“有效的达到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目的”  ——为民除害的目的,所以杀人的行为就变成了正义和理性的行为。在这里权力对暴力的性质进行了篡改,暴力和权力的合谋制造出了更大更隐蔽的暴力。《死亡叙述》中的暴力令人毛骨悚然。卡车司机第一次撞死人时,因“这事没人见”和“死掉一个无所谓”而逃之夭夭。当他多年后再度肇事,因已有儿女而良心发现,主动承担起责任时,却被村民活活地用镰刀和锄头肢解了。另外,在《世事如烟》、《古典爱情》、《四月三日事件》等作品中,作家用惯常的冷漠态度,诗情画意般地展示和表现了生存中的种种暴力,让人不寒而栗。可见,余华的前期小说通过对波涛涌动般的暴力的梦魇叙述,给笔下世界编织了一层充满仇恨、残忍、杀戮、死亡的重重的罪恶黑幕,不仅令人惊悸与恐慌,更让人感到毁灭的在劫难逃与人生的无可救药。余华的这类作品被人称为人间的“屠宰场”和“地狱”。 
余华说:“一个作家总是要表达他的理想”, “一位真正的作家寻找的是真理”,“作家的使命不是发泄,不是控诉或者揭露,他应该向人们展示高尚”。 余华前期作品中的世界,人们在罪恶本性的驱使下,一方面欺诈、施暴、杀戮,尽情地制造着人生的悲剧,另一方面又痛苦、忍受、恐惧、无奈地接受悲剧的折磨。在这黑夜般的苦海中,其笔下的人物要么挣扎,要么呻吟,要么死亡。《十八岁出门远行》中初次出门的“我”,从人们对自己的欺诈和暴行中,开始认识到现实秩序的混乱与世界的荒谬。于是在这样的世界中痛苦的呻吟,挣扎着生存似乎成为不可避免的现实。《现实一种》中导致兄弟间相互杀戮的起因,竟是一次孩子间的无意伤害。最终以人物一个个的死亡作为事件的最终解决。《一九八六年》中充满血腥气味的描写,也以疯子在极度残忍的自我宰割中死去作为终结,《死亡叙述》中将司机的死作为对丧失道德准则的现实世界的质问。在余华前期作品中,苦难基本呈现一种宿命意味:人活着就要受苦。从《世事如烟》到《难逃劫数》,再到《偶然事件》都闪出宿命的光环。每个人在命运面前的反抗都是无力的,只能落入苦难之网。这是由于人性的堕落,因而我们看不到任何被拯救的希望。总之,余华前期作品中的世界几乎成为没有一丝光亮的地狱,“整个人类精神呈示出怵目惊心的颓败和堕落趋向,人类的生存处于一种极端荒谬和尴尬的状态,充满着令人窒息的绝望感”。 
二
余华后期作品中,用回忆、忍耐和幽默来缓解苦难,让人们在黑暗世界中看到一丝曙光。
苦难一直是余华反复渲染的主题。尽管余华自己说:“作为作家本人,变化是基于他本人对自己比较熟悉的写作方式的不满或慢慢产生的疲备感。” 然而余华并没有对“苦难”产生丝毫厌倦,而是始终迷恋,且乐此不疲地加以表现。进入90年代,余华小说中的苦难依旧是沉重的,但却有了新的形态和意义,即有了生命本体意义上的深层悲哀。原来的罪恶、杀戮、暴力、血腥等逐渐隐退,血淋淋的场景没有了,无处不在的暴力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苦难。后期如《在细雨在呼喊》、《活着》、《许三观卖血记》等作品,表面看起来好像没有了暴力和血腥的场面,但它的主题依然和暴力有关。这个时候的余华,通过书写命运的残忍,苦难的无以复加,进一步指证的是生活的暴力——一种更潜在、更强大、更难以抗拒的暴力形式。
《活着》以福贵身边的亲人不断死亡的事迹来构架全文。福贵曾是一个家有良田百亩的地主少爷,同时也是一个浪荡子、败家子。他将田产和房屋全部输在牌桌上,将父亲活活气死。当他洗心革面准备重新生活时却被抓了壮丁一去数年。在这期间,母亲撒手西去。归家后他与家人安心活命,虽苦亦其乐融融。但变故接二连三:妻子家珍患了软骨病卧床不起,儿子有庆为县长献血,过度抽血而死,家珍受不住这沉重打击凄然离世。女儿凤霞因病致哑,她好不容易找了个贴心丈夫,却死于难产。女婿二喜在上班时又死于意外事故。爷孙俩艰难度日,孙子苦根又因吃多了豆子被撑死。到头来,福贵孑然一人,形影相吊,与一头老牛相依为命。福贵的一生简直就是一部灾难与苦难的历史,他命运多舛经历种种世事变迁,心中伤痕历历在目。但外在的死亡体验不断重复,他内心的死亡感受却越来越轻飘空灵,直至进入一种淡泊宁静的境地。《活着》上演的其实是一出由死亡连缀成的悲剧,一个悲剧紧接着一个悲剧,令人应接不暇,催人鼻眼发酸。但我们却感受不到先前小说的那种恐怖、阴森与杀气。从中不难发现人性恶不再是一切苦难的归结之所,更多的是命运的不幸与捉弄。
如果说《活着》充满了作者精心布置的偶然与命运无常,那么《许三观卖血记》则更加接近真实。从这里,我们更能从平凡生活中感到一种生存的困境。生活是不易的,充满艰辛与压力,而许三观就是这样一位面对生存困境不断挣扎的小人物,他固然没有福贵那种面对亲人死亡的锥心之痛,但却不得不为生存痛苦挣扎,他从父辈那里得到了卖血养家的经验后,便一发不可收地开始了他的卖血生涯,卖血成为他对抗生存困境的唯一方式。在十二次卖血中有九次是完全迫于生计的驱使:第二次卖血为赔付被儿子打伤的方铁匠儿子的医药费;第四次卖血为全家度过饥荒之年;第五次卖血为改善当知青的儿子一乐的处境;第六次卖血为巴结当知青的儿子二乐所在乡村的生产队长;第七至第十一次卖血为给儿子一乐筹措医疗费。在作品中挥之不去的沉重与悲哀氛围中,读者体会到许三观这个形象的意义:作为一个个体的生命,生活中有无穷无尽的生存威胁和困境,使人不得不竭尽全力去解决,甚至必须以卖血——透支生命的方式来实现自我拯救。“在丧失与获取之间,苦难便被铺陈了出来。” 这时许三观卖血所寓含的已不仅是卖血这一单纯意义的行动,它也寓指了人类为生存所能做出的各种抗争与挣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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